手法
张力
在这首诗中 ,诗人突破了个人的不幸遭遇 ,把心中的感伤化成了缱绻的诗魂 ,以柔美曲折的方式,创造了一个凄美的艺术世界,实现了对人生及命运的超越,全诗体现了饱满的张力美 。
在此诗中,张力首先体现在对立又统一的内容与形式上 。也许我们首先会注意到,全诗实际上是由一句话构成,我们可以把这首诗简单地浓缩成这样一个句子 :你取下诗集慢慢读 ,想起了过去 ,叹息爱的消逝。然而在形式简单的背后,却是内涵的深刻 。这与诗中“想起”(dream)一词的妙用是分不开的 。正是由于“想起” ,岁月的长河才在回忆中波峰顿起。全诗也因为有了这一词后空间感豁然而出。所以我们看到诗中的时态在第一、三节指向现在 ,而在第二节中却回溯过去。时间的包孕形式一方面体现了主人公的意识的流动轨迹 ,另一方面 ,也是更重要的一面,在于拓展了诗的意境和空间。联系到诗歌最后两行中的“山”和“星星”来看,我们不难发现 ,诗歌中体现出来的时空既跨越了过去与现在 ,又衔接了天上人间。在过去和现在、天上与人间编织成的时空里面,流淌着诗人的爱。由于爱的无所不在,爱的贯穿古今 ,诗人的个体性之爱升华成了人类的永恒之爱。这正好契合了象征主义的基本特征 :追求从有限到无限,亦即从个人的感受出发,表达对永恒的思想的追求。
张力除了体现在内容和形式间 ,还体现在韵律节奏的变化上 。从总体来看 ,全诗押韵 ,节奏基本整齐 ,每行五音步(pentameter)、抑扬格(iambic)为主。但在诗中一些关键的地方,节奏产生了变化 。从而正如余光中先生所言:“格律要约束,诗人要反抗 ,两个相反的力量便形成了张力。”在《当你老了》中,节奏的变化最主要体现在抑扬格变为扬扬格(spondee),这样的变化常常带来意想不到的语词间的张力 。比如在第二节第三行,诗人首先在/man loved/处使用了扬扬格 ,对“man ”词的重读是别有用心的。 “man” 一词不仅在表面上是指与其他追求者相对应比较的诗人,而且在更深的层次上暗示了诗人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其中寓意深远 ,因为在毛德·冈的眼中,叶芝女人气十足 ,一如他的名字,不像真正的男子汉,她倾心的是英武的战士,而叶芝,诗人终究是诗人 ,他的咏叹 ,无论多么刻骨铭心 ,也终难俘获伊人的芳心。事实上,毛德·冈对诗人的评价也不尽然。叶芝在辞世前的两月写的一首诗《布尔本山》中,留下了自己的墓志铭:向生活 ,向死亡/冷冷看上一眼 ,/骑士啊 ,向前! (Cast a cold eye/On life,on death/Horseman,pass by !)从如此刚毅的诗中,不难看出诗人的铮铮铁骨 。诗人在这里重读“man”一词,其中多少幽怨 、委屈、误解以及无言的反驳都得到了淋漓尽致而又巧妙含蓄的传达 。在此行中,另一个扬扬格是/ -grim soul/ 。由于对“ -grim”的重读,使得“pilgrim”一词获得了更丰富的涵义 。在诗中 ,它原本修饰“soul” ,可理解为情人的心灵是圣洁无暇的,情人从事的爱国事业是光辉伟大的。但是 ,对“pilgrim”一词后半部分“ -grim”的重读,使得“ -grim”又具有了意义 。一般而言,“ -grim” 有两层含义 :一是指“冷酷的、无情的” ;二是指“ 坚强的、毫无畏惧的” 。从中可以体会到诗人复杂的情感和心态 :他赞赏毛德·冈坚定的革命立场的同时 ,是否也有那么一丝幽怨 ,抱怨她对自己那份爱情予以的无情而又冷酷的回应。
不过,在《当你老了》这首诗中,最重要的张力也许来自或者说建构了诗歌的主题 :现实中的爱情和理想中的爱情之间不可弥合的差距。诗人为了想象中的爱而失落了现实中的爱,因为现实中的爱情最经受不住摧残 ,只有在想象中爱情才能天长地久,才能永远围有一圈闪闪发亮的诗的光环。但是,愈是想象中的、理想的东西 ,愈没有力量,为了爱的实现,就应当让想象让位给现实。这是何等可悲的悖论!诗人从个人的感受悟到了全人类的普遍而又共同的体验,实现了自我对人生对世界的超越。
假设想象
从诗歌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诗人大胆地使用假设想象的艺术手法,如: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意昏沉 /炉火旁打盹。这是诗人在诗歌的开始就假设了一种老态龙钟的场景,这种场景随着诗歌的继续立刻在读者的脑海中展现出一幅老年的图画: 在阴暗的壁炉边,炉火映着已经衰老的恋人的脸颊。在这安静而寒冷的环境,恋人怀着疲惫而寂寞的心在了然地度着她剩下的光 阴。紧 接着,诗人继续写道: 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这几个诗行将恋人和读者一起带入对过去的回忆中。在那样的时光里,诗人依然矢志不渝地深爱着恋人,即使她老了,满脸皱纹,在炉火旁打盹,诗人依然渴盼能够在恋人的身边,看着她“柔和的眼神”,能为恋人最后的时光带去些许的温暖和快乐。诗人借助假设来想象老年时回忆青春年少时的温馨,目的是想抒发自己对恋人的一往情深。可见,诗人在诗中展开丰富的想象力,想象着年轻的恋人步入垂暮之年,满头白发,睡意昏沉,眼神中过去那柔和耀眼的光泽已不复存在。当爱神消失得无影无踪时,留给恋人的是无限的孤寂与悲哀,留给诗人的却是无穷的思念与回忆,留给读者的则是巨大的遐想空间和诗人对爱情的忠贞不渝。
对比
然而,诗人一直以来所表达的爱的誓言、爱的坚定并没有得到恋人应有的回应。不知什么原因,恋人一直拒绝着诗人的追求。诗作在第二节采用强烈的对比法,“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恋人的美丽、年轻吸引着那些世俗的人们同时真情假意地爱慕着追求着她,这注定了诗人爱情的艰难和曲折。紧接着诗人表白:“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诗作用“多少人”与“只有一个人”进行鲜明的对比,来反衬诗人的爱与众不同:诗人不仅爱恋人欢欣时的甜美容颜,同样爱恋人衰老时痛苦的皱纹。更爱着恋人的灵魂——那是朝圣者的灵魂;诗人的爱也因此有着朝圣者的忠诚和圣洁,诗人的爱不会因为爱情的艰辛而有任何的却步,诗人的爱不会因为情人的衰老而有任何的褪色,反而历久弥新,磨难越多爱得越坚笃。这种强烈对比的表现方式,既可以理解为是诗人希望恋人在老了的时候能对经历感情有一个透悟反思,也可理解为诗人对正处于被众人追求的恋人的即时提醒,同时也是希望恋人能够真正明白诗人对恋人真挚爱情的内心。“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流传到今天,这仍然是对爱情忠贞不渝的最好表达,比时下流行的“我最爱你”的诺言表白要厚重而有力得多。
意象
“意象是诗歌意义的灵魂”,“是诗歌表现的内心”。诗作的第三节,“埋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再次呼应诗首“炉火旁”,既是一种前后呼应,又是对“炉子”、“炉火”这些重要意象的反复和强调。“炉子”、“炉火”作为本诗中为数不多的意象前后出现,诗人有着特殊的表现意义。“炉”可以是生活熔炉,可以是爱情熔炉;“炉火”能最给人以温暖,让人以回想,引人以思索。在诗人“红光闪耀”、“炉火”般炽热的爱情前,在“炉火”这一极易引人回忆的场景中,恋人会“埋下头来“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诉说失去之后的珍贵。虽然自己的苦恋毫无结果,诗人仍希望恋人会回忆那被爱情追求的过程,追思那逝去的岁月,会在年老的时候为这失去的爱而有一丝丝忧伤和后悔。通过“炉火”意象,极易引发“老时设想”的情感体验的,仍然是为了让恋人能够珍惜诗人的感情,明白诗人的真心。
象征
诗作的最后两句,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译文版本,但总都是让人无法读懂。诗作的真正本意恐怕只有诗人自己才准确。切合全诗的情感及写作逻辑,诗尾两句用意译取代直译可能更能体现诗人的情感。作为象征主义诗人的代表,叶芝在此采用象征的表现方式,抒写了自己对爱情的不渝、贯穿终生的坚贞。“山”象征着坚韧,“星”象征着永恒。尽管爱得很曲折艰辛,很痛苦无望,但在恋人可能面对的老来回忆时,众相迷惑时,疲惫孤独时,伤感无助时,误解我心时,诗人的爱已经升华。那是一种更高境界的爱——在头顶的高山上,在繁密的群星中,诗人依然坚贞不移地永远爱着自己的恋人,深情地关注着祝福着恋人,愿恋人获得永恒的幸福。诗人的爱情故事感人深切,诗人的爱情佳作世人传诵,它与脍炙人口的中国古诗“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有着何其相似的真挚情感爱情没有地域国界,没有时间今古,只有一样的真挚坚贞,一样的唯美感人。
作者链接
威廉·巴特勒·叶芝(William Butler Yeats 1865——1939)1865年6月13日出生于都柏林。曾在都柏林大都会美术学院学习绘画,1887年开始专门从事诗歌创作。1939年1月28日,在法国南部罗克布鲁纳逝世。
叶芝早年的创作仍然具有浪漫主义的华丽风格,善于营造梦幻般的氛围,例如他在1893年出版的散文集《凯尔特曙光》便属于这种风格。然而进入不惑之年后,在现代主义诗人伊兹拉·庞德等人的影响下,尤其是在其本人参与爱尔兰民族主义政治运动的切身经验的影响下,叶芝的创作风格发生了比较激烈的变化,更加趋近现代主义了。
叶芝不仅仅是艾比剧院的决策者之一,也曾担任爱尔兰国会参议员一职。他十分重视自己的这些社会职务,是爱尔兰参议院中有名的工作勤奋者。叶芝曾于192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获奖的理由是“以其高度艺术化且洋溢着灵感的诗作表达了整个民族的灵魂”。1934年,他和拉迪亚德·吉卜林共同获得古腾堡诗歌奖。